腊月里的第一场雪，纷纷扬扬下了一夜。清晨推开门，天地间白茫茫一片，连远处的麦田也披上了银装。麦苗在雪被下安然沉睡，只露出星星点点的绿意，像撒在面粉上的青稞。田埂上的积雪足有半尺厚，踩上去发出"咯吱咯吱"的响声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。
小院后小河边上的老槐树光秃秃的，枝桠上积了厚厚的雪，像开满了梨花。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，抖落簌簌的雪粒，叽叽喳喳地叫着，仿佛在抱怨这雪天觅食不易。树下，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正在堆雪人，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晶莹的汗珠。大壮戴着雷锋帽，帽檐上结了一层白霜；小芳穿着红棉袄，像一团跳动的火焰；二娃的棉裤膝盖处补了两块补丁，却丝毫不影响他玩雪的兴致。
"小达，快把你家那个破草帽拿来！"小帅朝我喊。我撒腿就往家跑，棉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。奶奶正在灶房蒸高粱，热气腾腾的，满屋子都是甜丝丝的酒香。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，火光映红了奶奶布满皱纹的脸。我抓起墙角的草帽就要往外跑，却被奶奶叫住："慢着点，别摔着！"她往我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烤红薯，"玩累了记得回来吃饭。"
村西头的打谷场上，几个半大孩子正在打雪仗。雪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，砸在身上也不疼，反而惹来一阵欢笑。小芳捏的雪球总是最圆，扔得也最准。大壮被她砸得抱头鼠窜，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场边的草垛上盖着厚厚的积雪，像一个个巨大的蘑菇。我们常常躲在后面偷袭，雪球砸在草垛上，溅起一片雪雾。
乡间的小路上，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。三三两两的村民背着竹篓去赶集，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了霜。王大爷家的烟囱冒着青烟，飘来阵阵酒香。几个老汉围坐在火炉边，就着花生米抿着刚出锅的高粱酒，说着今年的收成，聊着来年的打算。酒香混着烟味，在屋里弥漫开来。
"今年这雪下得好啊，"郭大爷抿了一口酒，"开春麦子肯定长得旺。"
"可不是，"李大爷接话，"就是不知道明年化肥能不能便宜点。"
"听说平店乡上开了个新供销社，"张大爷插嘴，"改天去看看，说不定能便宜些。"
傍晚时分，雪又下了起来。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，映得雪花像飞舞的金粉。奶奶在灶前忙活，锅里炖着白菜粉条，咕嘟咕嘟冒着泡。我趴在炕上写作业，听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，心里暖暖的。炕烧得热乎乎的，隔着棉裤都能感觉到温度。奶奶时不时往灶膛里添把柴火，火光映得她的银发闪闪发亮。
"写完作业记得把字练了，"妈妈一边搅动着锅里的菜，一边叮嘱，"字写得好，将来才有出息。"
我应了一声，继续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。窗外的雪越下越大，远处的麦田已经完全看不见了。偶尔传来几声犬吠，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这样的冬天，在八十年代的豫东平原上年复一年地上演。麦苗在雪被下积蓄力量，等待着来年的丰收；孩子们在雪地里撒欢，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小麻雀；大人们围炉夜话，用高粱酒温暖漫长的冬夜。岁月静好，时光悠长，连飘落的雪花都带着泥土的芬芳。
夜深了，雪渐渐停了。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，银装素裹的村庄仿佛披上了一层轻纱。偶尔有夜归人的脚步声传来，打破了夜的宁静。明天一早，又会有新的脚印出现在雪地上，新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继续上演。
liutong 2025年2月8日回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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